姚刚

徐景安按：

这是一起可能发生的残杀妻子、父母的惨案。起因是夫妻间有了冲突，不能沟通；不能沟通的原因是，谁也不愿反省自己，只是责怪对方。尤其是当一方企图自杀而未遂时，他的家人所表现的冷漠是十分可怕和难以理解的。一个人的情绪得不到关注与渲泄，就会发生不计后果的悲剧。校园血案、灭门惨案、富士康连跳，就是这么发生的。我们每一个人有责任关心父母、妻子、丈夫、孩子、学生、朋友、同事、员工的感受……人需要物质，更需要情感。建立利益公平的社会，是我们的追求，需要努力。但关怀情感，是我们即时可以做到的，可是被全社会所忽视，政府是发展第一、企业是效益第一、民众是挣钱第一。对于这种缺失，我们还将继续付出代价。中心的实践与探索希望唤起全社会对情感关怀的认知与感悟。

赵先生给情感护理中心打来电话的时候，心情十分压抑和痛苦，像一只困在牢笼里筋疲力尽、声嘶力竭的老虎。

吴建平咨询师接到他的电话。

赵先生说他与妻子结婚近10年了，生有两个小孩，婚后感情一直不是太好。赵先生说自己有些理想主义，妻子却是个实在人。他们之间交流很少。妻子性格内向，喜欢吃醋，每次赵先生在单位因工作原因与异性说话，妻子看见了就不舒服，回家后就给他脸色看。赵先生开始时很害怕老婆，什么都让着她。 赵先生觉得在家里非常压抑，下班后不想回家。他有时候到外面玩，或约朋友打牌。赵先生说有两回打牌回来有点晚了，半夜在家门口站了几个小时，敲门妻子不理会，打电话，妻子不接，就是不开门。我问他：“你打牌给妻子讲了吗？”他回答：“我开始是给她讲过的，她不同意，后来，我就不跟她说了，反正她不同意。”他对妻子越来越埋怨，对家庭越来越淡漠。

      赵先生与是在牌桌上认识的。 她也是一个情感上不顺的人。爸爸的生意做得很大，他的丈夫对她也好。但是后来发生了两件事情，改变了她对生活的态度。先是老公背叛她，和另一个女人好上了离开她。后是爸爸做生意被别人骗，赔了很多钱。她现在不再相信别人，对男人也充满不安与恐惧。

    两个人惺惺相惜，也相互抚慰 ，荒芜的心灵都渴望情感的关怀。他们相互依赖很快就走到了一起。赵先生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后来妻子知道了这件事情，赵先生也无所谓，索性以彼此没有共同语言，性格不合为理由，要和妻子离婚。妻子思想很传统保守，加上考虑到有两个小孩，希望维持一个健全的家庭。死活不答应离婚。这件事情被赵先生父母知道了，也强烈地反对赵先生和妻子离婚。女朋友迫于压力，也不愿意见他：“我们的关系，等你离完婚再说。”赵先生一下成了孤家寡人。   

      赵先生每天沉浸在过去一年来与女友之间美好的回忆和将来与女友在一起的美好向往中，同时他又每天面对着妻子和家人的反对。妻子说：“我不能得到的幸福，别人也别想得到，无论怎样，我是不会答应离婚的。”母亲说：“就算你老婆答应你离婚，我们也不答应”。心爱的女朋友一下子消失了，失去联系。赵先生就这样困在了情感的牢笼里，找不到出路，晚上根本无法入眠，白天也不能安心工作。承受不住痛苦煎熬，赵先生选择了自杀，先大量吞服安眠药，被发现后，在马路上用刀割脉，被朋友发现。再后他离家出走。即使如此，也丝毫没有打动和改变家人坚硬的心。

    妻子说：就算你死，我也不答应离婚。

      母亲说：你死了，就算我少生了你一个。

     女朋友说：你死，和我没有关系。

父亲和哥哥说：你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赵先生由悲苦变为愤怒，他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愤怒和伤心，我就是死，都没人关注。我现在每天都把刀带在身上，我恨她们，我想杀人，我要杀了她们——我老婆、我妈妈。”

      鉴于事态的严重性和危害性，中心徐主任指示尽快安排面询。

      赵先生放下电话就开车来到中心。赵先生神情恍惚和疲惫，衣着不整。在咨询室里，吴建平咨询师耐心地倾听他诉说，给予充分的共情和理解，在他情绪得到释放后，吴建平咨询师开始询问。

   “你要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和女朋友在一起。”

   “什么原因使你这么希望和她在一起？”

    “我跟她在一起很开心，什么话都可以说，她也从不责怪我。”

       吴建平咨询师开始启发他，如果你选择自杀和杀人，结果会怎样，女朋友会重新选择别人，两个孩子将失去妈妈、奶奶和爸爸，是你愿意看到的吗？你这样做，想永远跟女朋友的在一起的愿望能实现吗？你现在再想想，你除了选择自杀和杀人，有没有可能有别的更好的选择？赵先生一下冷静下来：“我再给他们一段时间考虑，她们再不答应，我要到法院起诉离婚”。

     吴建平咨询师说：我知道你内心需要有人理解你，需要有人听你的倾诉，女朋友做到了，所以你离不开她。再来看看这个女朋友，她如果想和你在一起的话，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应该和你一起面对，怎么就不见了？说明她可能不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你老婆如果能够跟你好好沟通，了解你内心的想法，你是完全可以不跟这个女朋友在一起的，重要的是解决如何跟老婆之间的沟通，对吗？赵先生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说道，我要回家看看，看看母亲，看看老婆。

      过了两天，徐主任指示再次安排面询。由于吴建平咨询师出差在外，中心姚刚咨询师接待了他。这一次，姚刚咨询师让他和妻子一起来。

     赵先生看起来一身疲惫，面无光泽，不过，眼睛很大，相貌堂堂，是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那种男人。他妻子很年轻，穿着干净得体，面无表情，经历这样大的事情，却在她脸上看不出有悲伤的反应。在咨询室里，赵先生当着妻子的面，毫不客气地重新数落妻子一番。他回忆他们当年是如何经人介绍和妻子认识和结合，言语中流露出后悔。他回忆起妻子如何吃醋，如何唠叨，如何把他关在门外，如何不断揭他的伤疤，流露出气愤。他回忆在家里无法和妻子谈心交流，妻子不关心他体贴他，流露出厌烦压抑。妻子在旁边眼泪婆娑 听着他抱怨，听不下去就打断他，为自己辩解，赵先生在一旁不屑地望着她，他们互相都在为自己表达，要极力证明自己是对的，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赵先生听不下去了，就大声吼：“是你说还是我说？”妻子只好无奈地把发言权让给他。

     我把我看到的和我的感受反馈给了他们。然后我让他们相互反馈“你听到你丈夫在说什么吗？你听到你妻子在说什么吗？ 你明白他的意思吗？他[她]说这些你的感受是什么？”然后我决定单独与他们交流。这一次是妻子先来。

     我告诉他妻子，我看到了刚才丈夫控诉她时候，你在默默流泪，我告诉他我理解她的感受，肯定她为家庭为孩子做出的努力。听到这里，她的悲伤情绪一下迸发出来，眼泪哗啦哗啦流出来。待她平静一些了，她自责说自己没有多少文化，书读得少，说不过他，不象他有文化，做管理工作每天接触的人多，能说会道。她责怪那个女人把自己丈夫夺走，“都是因为她，我们家庭原来好好的，如果没有她，我们还是会好好的。都是她存心要拆散我们家庭。他说他心里难受，说晚上睡不好觉，我知道都是因为他总是想那个女人造成的，我让他不要想她了，不想她就不难受了，可是他不听，还是要去想，这能怪谁呢。”

    我反馈了我的看法，家庭危机意味着家庭系统出现问题，通常不仅仅是某一方某个人有问题，你自己有没有值得反思的地方，比如说刚才丈夫抱怨你的那些问题：交流方式，揭伤疤，唠叨，因为吃醋而不给他留面子等等。要是换着你是丈夫，你会怎么感受。妻子沉默了很久，表示自己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没有照顾和理解丈夫的需求和感受，表示为了家庭和孩子，要调整自己，“我不要离婚，我可以努力改变”。

    接着我把赵先生单独叫到咨询室。

    我把刚才和他妻子之间的谈话内容反馈给他，说妻子不愿意离婚，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我不太相信她了，上次我答应回家，不再跟那个人联系，她好了几天，就又开始揭伤疤了。”赵先生气愤地说，不过口气比先前软了好多。

     我问他如果按照他的意思，离婚后将是怎样的结果。他说他将和女朋友结婚，过着开心幸福的生活。我向他了解女朋友的情况，有两个细节引起我的注意。一是女朋友在认识他以前，曾经和另一个男人相好了很长的时间。那个男人为了她而离婚，但是当那个男人提出要和她结婚的请求时候，她却拒绝了他，和他断绝了关系。那个男人也为她自杀过。二是他对女朋友说自己离婚，将放弃家庭里的一切资产，房子，车子，钱等，他问女朋友自己这样的情况，女朋友能否接受，女朋友模棱两可回答：“到时候在说吧”。

     我问他有什么可以确定自己不会重复她前男友的命运，真离婚了，她并不会和你结婚。有可能，她在潜意识里，是在以这种方式报复曾经让她伤心让她失望的男人，心灵创伤没有抚平的她需要以某种方式证明自己价值和可爱。赵先生沉默了。

     我再问他，如果不离婚，妻子答应让步和改变，你和你的孩子将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那种选择更好？我问他看到妻子身上的优点没有？——-对他不离不弃，爱孩子，爱家庭，孝敬父母等。赵先生沉默了很久：“她如果少些唠叨，不要象以前那样小气，多点沟通和包容，多关心我，不旧事重提，我是可以和她生活下去的”。“我非常恐惧家庭里回到以前那种沉闷的状态”。

      我跟他分析了他痛苦的原因，启发他一些调整方法。然后，我把他们夫妻两叫在一起，先把和丈夫的交流反馈给妻子，然后互相把自己的想法期望向对方表达。妻子表示以后多关心他，不再伤害他。赵先生表示愿意和女友分手，“但是，我不想伤害他，我要顾及她的感受，你要给我时间”。他对妻子说。

      我知道造成他们今天的局面的原因很多，他们累积的问题也很多，改变起来要花一定的时间，做为情感护理，一次咨询只能够做这么多。如果他们有需要的话，我们以后将继续帮助他们。

     护理感言：

       1、一个有意思的心理现象是，我们会觉得人生最美好的事物是：没得到的和已失去的。赵先生没有得到与女朋友的婚姻，在自己家庭里很多情感需要又没有得到满足，为了要逃避现实，他焦渴的心灵赋予了对过去和未来无限美好的想象力。

       2、使我们痛苦的，往往不是痛苦本身，而是对曾经的快乐无法割舍，和对未满足情感需要的渴望和期待。越是沉浸于过去的回忆，越是期待于未来的梦想，越会对当下产生对抗和不满，内心体验到的冲突和痛苦就越强烈。心情痛苦的人一般也有他很贪爱的东西。痛苦的程度与贪爱的程度成比例。通常一个痛苦的人抱怨他内心是多么难受，但另一方面，他又对贪爱的东西执着，死抓着不放。

    3、现实的生活，通常会是平常无奇的，当然，并不排除偶尔有很浪漫开心的时刻，这需要家庭成员有耐心去共同经营。

       4、无数人经历过的事实告诉我们，婚外恋是一个高难度、高风险的人生游戏 ，通常开始的时候因为觉得刺激好玩，而越到后面，越会因为牵扯现实，牵扯家庭、牵扯孩子、牵扯他人等等而越来越不好玩。通常的结局，是伤害他人伤害自己还伤害家庭。赵先生的现状，大概是结束阶段。但愿他能够把对女友和家人的伤害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事后反馈

     过了十几天， 张先生打来电话说：“经过中心吴老师和姚老师的开导，我认识到家庭和小孩的重要，妻子如果愿意改变以前的方式，多点沟通包容，多关心我一点，不旧事重提，我是愿意和她生活下去的。非常感谢中心的及时帮助，化解了我心中的仇恨，让我放弃了自杀和杀人想法。你们的工作对社会非常有帮助。”